瘴气在荒无人烟的地表之上无止尽地蔓延，覆盖在消亡后钢铁残骸之上。即便是正午最强烈的阳光，也依旧无法刺穿这层层的阴霾。每当疾风从天际线上掠过，场面往往便是一场被掀起的猩红色沙尘暴。每株真菌扮演的便是这场尘暴中的一颗沙粒。悬挂在楼宇间的帘布，或者说剩下的残片飘扬着。大概不再有人还能记得，这些帘布曾用鲜红记载着一道道醒目的生化灾害符号吧。
寂静的城市街道上，忽然再度回荡起了引擎的轰鸣声。不消多时，远处驶来了一辆经过密封处理的吉普车。如同正在奔赴火场的救火队员，车子行驶得十分匆忙。车辆最后在一座地铁进站口前急刹车，停了下来。
不过，与其说是进站口，不如说应该是一道固若金汤的钢铁闸门。闸门虽然锈迹斑斑，但仍旧扮演着一名尽忠职守的卫士，守护着身后庞大的地下避难所。然而，纵使再怎样忠心耿耿，灾难依旧席卷而来。
车辆停稳，五名身着先进军事作战服的武装人员踢开车门，从吉普车上跳了下来。从佩戴的肩章上可以判断，这些人均是来自平峰山避难所的武装警卫。领头者自然是他们的队长，戴松烛。这些荷枪实弹的人显然不是来拜访友邻、做客喝茶的。
“陈江，”戴松烛举起手中的电磁冲锋枪，警戒着四周，“除了常规的求救信号外，‘上尘’避难所还有任何的后续联络吗？”
“上尘避难所、上尘避难所，这里是平峰山避难所。收到请回答，重复，收到请回答。”仍在车厢内的警卫将无线电耳机按在耳朵上，不抱希望地听了一会儿。随即，他对戴松烛摇摇头，说道：“完全没有，队长。除了那些自动播放的内容，他们的求救信号里就再没别的讯息了，他们也根本不应答我们。”
“……通讯范围内的友方避难所请注意，上尘避难所遭到了感染体的侵袭，避难所内部检测到了大量感染体生命信号……嗞……幸存者需要撤离疏散，请求友方单位的支援。这是一项自动触发的警告，并将于十分钟后自动重复……”
“自动触发……哼，要我说，这下面可能早就没活人了。”另一名警卫耸耸肩，一脚踢在闸门上，无不怀疑，“倘若无线电另一端根本没有活人应答，你说怎么可能还会有幸存者？”
“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们就不能轻言放弃。我们的任务可是支援并拯救幸存者，不是吗？”无意间，戴松烛看向街道的另一端。隔着瘴气，那里竟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道不寻常的轮廓。
抱怨的警卫爽快地放弃了怨言，他调整了一下后背的过滤机，说道：“行吧，不愧是你。反正来都来了，那就看看能揪几个活人吧。不过问题在于……”他用力敲了敲闸门，继续说道：“避难所里根本没个活人应答我们，那么谁能来帮我们开门呢？难道我们还得找军方借发导弹？嗯？怎么了？队长？”
“我好像发现了什么。让我检查一下，你们原地待命。”戴松烛举手向四位队友示意，随后谨慎地踱步走向了街道的另一边。隔着厚重的阴霾，警觉的他发现了那道可疑的轮廓。
等他最终靠近，戴松烛这才发现那道轮廓原来竟是由各式车辆组成的车队。他伸手摸了摸其中一辆的引擎盖，看来余温已经基本散尽了。
“你发现什么了吗，队长？”
“是一个车队！不过车队里没有人的痕迹！没有标记，大概是其他避难所派来的援军！”戴松烛回应道。不过，这恐怕也只是他自己擅自做出的乐观猜测。
要说为什么的话……戴松烛蹲下身，仔细打量着车队。这些车辆都无一例外地经过了野蛮凶残的改造。车身上装满了栅栏与尖刺，车头搭载了一排圆锯，加装在车窗上的钢板布满了弹痕。每一道边缘上的利齿都残留着干涸发黑的血迹，有的引擎盖因撞击被掀开了一角。戴松烛从未见过有哪个避难所会对自己麾下的车辆进行如此邪道的改造。这真的会是……“援军”吗？
不过，在不远处呼唤戴松烛的警卫们打断了他的思绪：“队长、队长！上尘内部有联络！上尘避难所，这里是平峰山避难所所属，前来支援你们的警卫小队，我们收到了你们的通讯，请继续。”
戴松烛闻讯，连忙飞奔回众人身边。他抓起自己的无线电，接过了通讯。
“是的……嗯，信号很清楚，平峰山。感谢你们的救援，我们现在亟需你们的援助。”无线电中传来的男声慌张地应答道，“我是避难所监督长金甫！自从感染爆发之后，残存的幸存者们都已经躲进了安全室。现在电力随时都会中断，而且缺食缺水，甚至没有足够的武器来保护自己！现在我们唯一能仰仗的，只有平峰山你们的支援了！”
戴松烛瞅了眼街道的另一端，回答道：“我明白了，你们现在安全室里有多少人？”
“呃……很少，幸存者恐怕不超过一百名！呃……不对，应该还有五百名！”
曾经供给数千人的避难所，此刻却只剩下了少部分幸免于难的幸运儿。不过，即便如此，戴松烛他们也没法做到将幸存者们撤离。毕竟只是“援军”，倘若要将幸存者从毁灭的避难所中撤走，需要依赖的仍旧是他们自己的交通工具。
“我明白了。快把避难所大门升起来吧，我们接下来会去安全室内护送你的人民的。”戴松烛刚将手放下，接着又想起什么，将话筒贴到嘴边，“顺便补充一句，你们的运输车辆还足够吗？我们这边并没有带任何运载车辆，只有前来支援的武装人员。”
“这点请不用担心，我们的车辆就在……”无线电内，监督长金甫停顿了半秒，接着说道，“就在停泊区里，避难所的内部。别担心，我相信大部分都还能正常运作……大概吧。别在意这些，让我替你把大门打开。”
语毕，警卫面前的避难所大门便顿时发出了尖锐的摩擦声。缺乏润滑的轴承荷载着齿轮不断旋转，很快便将大门移向了两侧。瘴气显得比人们还要焦急，均质钢板仅仅开启了一道缝隙，便急不可耐地冲向了内部空间。
戴松烛倒没有表现出任何焦急的模样。他又看了眼街道的另一端，说：“等一下，在出发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不是……”
不过，话筒另一边的金甫却早已失去了身为领导人应有的游刃有余：“平峰山，先救我出去，行吗？这几个小时我已经受够了！我清楚你们不做无偿劳动，所以但凡接受范围内的条件我一概答应，行吗？快到安全室去！”
戴松烛摇了摇头，他在乎的可不是什么利益的问题。也罢，现在的首要任务终究还是居民们的安危。
“这句话我可记住了。在安全室里好好待着，保持警惕，我们这就赶来。”
“这才像句人话。”金甫不满地嘟囔道，切断了通讯。与通讯一同被切断的，还有那一直在不断重复的求救信号。看来，无论自己再怎么病重，他们也请不起第二个大夫了。
顺着原先地铁站的扶梯往下，抵达的是一段漆黑空旷的走廊。众人打开头灯，站成一排。由戴松烛领头，五人小心翼翼地进发。地面上的瓷砖因常年的老化而开裂翘起，积满了厚重的灰尘和脏乱的脚印。大部分的扶梯被拆除，取而代之这里的居民用废旧钢板和水泥重新铺出了一道斜坡，大概是为了方便车辆进出吧。沿着从斜坡上下来的轮胎印，能一路追踪到走廊的两侧。但此时此刻，原本繁忙的地铁站走廊却只剩下了由警卫们的脚步发出的空荡回音。
那些运输车辆呢？不会是藏到了隧道的深处吧？
接着，他们穿过了换气舱。在经过了外界大气与内部空气的置换后，一行人进入了避难所的大厅。他们能明显察觉到电力的严重缺乏，只有几盏刺得戴松烛双眼发痛的红色应急灯还在艰难地工作。那些洒在地上的水渍，究竟是因为被红灯照射而变得鲜红，还是它们本来就是干透的血迹？
“但不论如何，至少重要的空气过滤系统还在工作。”戴松烛举起臂弯上的PDA。检测工作结束后，他得出数据：“这里的空气还没有遭到污染，把过滤机都关掉吧。但要当心眼前的一切。”
戴松烛关闭开关，顺势一并摘下了防弹面罩。充满尘埃，但至少还能自由呼吸的空气充盈着他的肺部。但这也只是尚能畅快呼吸的最后几口。即便只是站在大厅里，浓烈的铁腥味也早已蔓延了过来。
“准备好了，各位？”戴松烛再度闭合面罩，“检查好寻路系统，我们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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